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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3章 玲珑之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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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沐洵坐在榻上,随手从几上的玉碗中捻起一片腊梅花瓣,含在口中,心口轻微的绞痛仿佛一道如影随形的魔咒,越来越频繁的的发作。

    他恍惚记起四岁那年第一次发作的情形,他从未觉得那样疼过,像是被人生生扼住了心肺,他在心里一遍遍的问,这是怎么了,为什么会这样……

    直到那一晚,接天蔽月的大雪像是永远都飘不到尽头,落得他满头满脸,冷风像是刀子,打在脸上生生的疼,他一个人跑到偏僻的园子里,让下人们全都找不到。

    祠堂的门被撞得哐哐响着,他就那样鬼使神差一般的从窗口钻了进去,可是里面比外面更冷,他借着雪光看见高台上层层叠叠的牌位,朱红的铭文像是血红的眼睛,让他心底发寒,他转身躲在靠墙的角落里,抱紧了身子,外面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,夹着呼啸的北风,几乎让他错以为是自己的幻觉。

    “母亲……”他在心底小声的唤着,可是他不敢上前去,母亲苍白的脸色让他觉得害怕,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告诉他,如果现在出去母亲也许更不喜欢他了。

    可是他没有想到,这一夜,竟是他这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夜……所有的真相都彻底的摆在面前,字字凿进他的脑子里,那些沉渣腐滓的往事,重新被注入淋漓的血肉,活生生的呈现在他的眼前,让他全然不知所措,他紧紧捂住耳朵,他不想听,不想相信,浑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,尽管这样,那个声音还是在胸口不断的横冲直撞。

    “原来是这样!原来是这样!原来是这样!……”

    有谁会想到,他这个沐府的二少爷,堂堂镇远大司马的儿子,会是西北祁王的遗孤,是帝国最大的罪人的儿子,更可悲的是,他的养父,竟是亲自手刃他亲生父母的人,那双宠溺的手臂,温暖的大手,早已浸透了他族人的血,可也是这双手,将他从战场中带了回来,养在这深宅之中,让他成为沐氏的荣耀,多么讽刺,他的一生,一开始便是讽刺。

    没有人可以知道,没有人能够体会,只有他自己,有什么东西从心底破土而出,再也无法挽回,终于在以后的十年中,在那一次次疼痛难忍的绝望中,长成无数淬满剧毒的藤蔓,将他的心脏死死缠住。

    一个在尸山血海中诞生的婴孩儿,即便用天下奇珍保住了半条命,也终归落下心痛的毛病,这么多年,甚至连明英都不知道,他在服用药丸,沐洵冷冷一笑,这天底下的事,就是这样奇妙,万物相生相克,□□有时也是解药,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,他这条命还能坚持多久。

    沐洵捂住胸口,费尽了力气抓起几上那一碗冷透的宁心茶,全数灌进了口中。强烈的窒息感渐渐缓解,呼吸缓缓平复,他站起身来,走到那盘尚未下完的棋局前,缓缓的夹起一枚棋子,轻轻放入棋笥中。

    这么多年,他早已不记得自己是谁了,他原本想就这样安稳的留在沐府中,继续做他的沐洵,就让那个永远无法示人的身份随着西北的风沙远去。可是那个高坐在皇位上的人,仍旧耿耿于怀这段往事,沐篪南疆平乱久未归,整个虎豹骑像是断了线的风筝,连一丝音信都没有。

    更奇怪的是,永亲王所率的神机营却在这风雪天中秘密调动,褚英宗以护送宗政泽之名,带着数千羽林卫一路相送,直到现在都未归来。

    沐峰多年身兼帝都镇军使一职,他这位大哥虽然资质平庸,官职也是虚职,却在这样敏感的时候被安了一个奇怪的罪名就此免职,这样明显的肃清,怎么会不引起他的注意。

    沐洵抬眼看向窗外飘洒的雪花,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,十七年前,他用权力的利剑将西北祁氏陷入一片血海之中,今天,他又翻手为云,想将这柄锋芒日盛的利剑永远埋葬在黄土之下,帝王的血,从来都是冷的。

    无论作为祁氏余孽,还是沐氏二少,他都不能安然存在于这铁血帝国之中,不如就将这血海深仇一并讨回来,只是不知帝王的权杖是否还像十七年前那样稳如磐石。

    沐洵的眼睛里有凌厉的光芒闪动,他静静的站在棋盘前,想起史敬身上那枚银针,眼前晃过孩子那双清澈灵动的大眼睛,牵起嘴角,无声苦笑:“猫儿,你又是为了什么到我身边来的……”

    ………………

    低垂的夜空星辰闪烁,月光如水银泄地,穿过这座繁花似锦的百年古都柔柔的洒在星罗河上,碎作万点粼粼的波光。

    大片的莲花水灯被穿河而过的柔风缓缓推行,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道清浅的波痕,终于在这条河流里会聚成一片璀璨的莲海。

    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夜晚,整个召陵城仿佛化作了一片灯海,那些闪烁明灭的光亮如同日夜守护帝都的无数精魂,带着这样柔和的光辉,重回人间。

    正月初二,是东昭圣将龙圣钦的祭日,这个集美丽与勇武与一身的传奇女人,曾在帝国风雨飘摇之际率领十万圣光军为黎民而战,用十万亡灵完成了她的承诺,最终埋骨青山,而同样具有传奇色彩的还有她和神宗皇帝昭定曜的旷世之恋,这位年轻的帝王最终选择了自己的毕生所爱,身后留下无数谤誉之争。

    四百年来,神宗皇帝的陵墓早已被风沙磨去了铭文,可是人们仍然世代祭奠这位在绝境中为东昭带来圣光的不世名将,在这一天为她点燃一盏祈福的莲灯。而所有的少女也在这一天在卷檐下系上一只铜铃,祈求上天赐予自己一段死生契阔的深情。

    夜风缓缓吹过平阔的九霄大道,摇曳着卷檐下的密密麻麻的乌青铜铃,叮咚叮咚,次第的响起来。

    无忧是被房外的喧闹声吵醒的,这些日子以来每晚沐洵都会叫她前去吹琴,守夜的事情自然也落在了她的头上。夜半总是睡不踏实,白天精神不济,总要眯上一小会儿。

    自从上次将血薇送出之后,已很久没有收到楚峥的来信,也不知芷容身子如何了。

    无忧站起身来,看向天上那一轮清月,渐渐皱起了眉头,但愿那只信鸽能不负所望,为她带来想见之人……

    “猫儿,猫儿。”

    碧儿的叫声从门外传来,还不等无忧开门,已推开门蹬蹬的跑了过来,脸上难掩兴奋的神采。

    “猫儿,你怎么还在房里待着啊,今晚少爷要出去呢,你还不快些收拾妥当。”

    无忧顿时不解的皱起眉头:“出去……”

    碧儿瞪着一双大眼睛,有些惊讶的说道:“是啊,你不知道麽?今天是圣光皇后的祭日,二少爷说在房里闷了几天了,所以要出去呢。”

    无忧微微一愣,想起方才府外的吵嚷声,才反应过来碧儿所说的是龙圣钦,不由觉得更是奇怪:“可是……”

    碧儿听着正厢传来的脚步声,心中已然等不及,急急说道:“猫儿,你还可是什么啊,快去吧,少爷在等着你呢。”

    无忧缓缓点了点头,说道:“嗯,好,我换好了衣服就去。”

    碧儿看着四平八稳的无忧,顿时无奈的摇了摇头,说道:“那我先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嗯,好。”

    沐府院落广大,人口众多,各苑的主子在召陵都是有头脸好面子的贵族,不论私底下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,可是在面儿上,对待下人和家仆是没得说的。

    府中的下人们总有例行的歇日,可以去外间采买些自家喜欢的物什。可是因着紫檀院供着这位无上娇贵的二爷,所以下人们平日里想要出去,务必要请示管家,一溜的麻烦办下来,什么好情绪都给扫了。

    今日是一年一度的圣莲节,不论是懵懵懂懂的豆蔻少女,还是怀遇春心的二八淑女,亦或是嫁做妇人的小媳妇,都要齐齐心动,要去那星罗河中放一盏莲灯。

    故而今日一听闻二少爷要出去,院中无论是丫鬟还是老妈子都眉飞色舞,恨不能沐洵把紫檀院里的那些豪华马车全数出动,浩浩荡荡的去那九霄大道上瞧一瞧热闹。

    就连锦儿这样沉稳的性子也忍不住兴冲冲的奔走相告,恨不能插了翅膀,瞬息飞至那人潮涌动的星罗河。踢踏着绣鞋匆匆奔出房门,差一点摔了个趔趄。

    碧儿刚刚出了房门,孩子脸上笑意陡然收起,她迅速朝着窗口的方向看去。那里,一只小小的竹筒静静的躺着。房间里静的只能听得见她自己的心跳。

    无忧走上前去,打开竹筒,窄窄的纸条上仅写着三个字——杏竹馆。

    无忧眼中精芒一闪,引燃手中的竹筒和纸条,细细的思索起来,有些念头像是极快掠过脑际的一线光,她还来不及扑捉,便已隐没在纷繁的思绪中,这座浩大的府苑中像是藏着一张精心织就的蛛网,冷冷的注视着深陷其中的人。

    沐洵坐在正厢的软榻上,静静的注视着手旁的一盘棋局,黑白棋子密密的排在棋盘上,仿佛是还未下完的残局,他手中举着黑子,似是已滞了许久,但却迟迟未落下。

    身旁的盛庸自沐洵下达出府的命令起就一层一层的出着腻汗,下人们无不奇怪向来老成持重的盛管事为何今夜格外的不安,已在正厢前这样来来回回盘桓了半个时辰了。

    “啪”的一声轻响,玛瑙黑子稳稳的落在了棋盘的正中,沐洵将棋盘一推,端起手边的一盏清茶,轻抿一口,说道:“进来吧。”

    盛庸闻言,忙垂头进到房内,见沐洵仍是穿着月白的内室软袍,似乎并无出行的意思,心头刚刚松了一口气,便听见沐洵淡淡的声音:“更衣。”

    盛庸满头的冷汗又突突的冒了出来,小心的弓着身子,仍不死心的劝道:“少主,您这几日身子不适,外面人多,万一……”

    沐洵恍若未闻,放下手中的茶盏,说道:“有影卫在,盛叔不必忧心,何况只是旧疾,您老也知道,这毛病已经有好些年不发作了,只是今年时节太冷,所以才又有了点征兆,不打紧的。”

    盛庸抬眼瞧见沐洵漠然的面色,心知这位小爷一旦定了主意,万不会轻易更改。他心中暗叹,拉起袖襟擦了擦汗,无力的朝着门外微微招手。

    门外的侍女顿时鱼贯而入,跪在榻前为他穿上鹿皮短靴,沐洵一身紫色暗花长袍,本就俊美的五官越发显得凛然高贵。

    “猫儿呢?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门外已传来孩子轻盈的脚步声,无忧手中拿着精致的碧玉兽脊钩腰带,行至沐洵身前,熟练的为他围在腰间。

    “走吧。”

    沐洵低声一说,一众下属便跟随着他出了房门。

    紫檀院的大门前,已停好了预备下的马车,马车并不是金玉奢华,却是沉黑的乌木所制,驾行起来最是平稳。

    随行的八匹骏马均是自虎豹骑中的战马取种饲育,清一色的白蹄乌身,护卫们齐齐跨马而上,前后呼应将马车围在其中。

    盛庸正准备伸手将沐洵扶上马车,却见他微微皱了皱眉,低声说道:“下人们不必跟随了,这些侍卫也全数撤下去,只留影卫暗中跟着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盛庸闻言迟疑:“少主!”

    “盛伯不必在多言了,沐洵自有分寸。”说完便一脚踏上了马车。

    紫檀院的一众下人们全都无比沮丧的垂首恭送,那一双双眼睛都像是凿了钩子,直勾勾的望着坐在车前的马夫,只将那老仆看得心底发毛。

    无忧穿着新制的浅绯色齐脚小裙,外罩暖橙色的碎花小褂,站在门前,却支着耳朵好奇的听着墙外铜铃叮咚作响,小小的眉头皱成一团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    沐洵眼中滑过一丝好笑,说道:“猫儿,上来。”

    下人们齐齐变色,心中不由打起了嘀咕,偷眼看向这个十几岁的小女婢,见她眉目娇憨可爱,肤质细腻光洁,一双圆亮的大眼睛更是顾盼有神,顿时了然的收回目光,飞快的转着心思。

    无忧快步走到高高的马车前。车下的奴隶急忙垂首跪在地上,拱起的脊背刚刚可以供无忧顺利的蹋踩而上,无忧眼中闪过一丝厌恶,一双小手扶住车辕,轻身一跃,已稳稳站在了马车上。

    沐洵眼中闪过一丝诧异,见孩子像模像样的拍了拍手,红红的脸蛋像是两颗苹果,极是可爱,不由轻笑一声,身子一矮,便进了车内。

    车子辘轳而行,缓缓的行出了人们的视线,一众下人满眼不舍的望着渐渐变小的车屁股,齐齐的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盛庸神色不渝的抄着手,见到众人仍呆呆的站在门口,顿时冒起一股无名之火,大声斥道:“还站在这干嘛!都回去!”

    下人们缩了缩膀子,无精打采的散开,有各自忙活起了自己的事情。

    龙圣钦极爱莲花的濯濯清姿,就连圣光军的战旗图腾也是墨莲。民间为了纪念她,便将这一日称作圣莲节。

    无忧打着车帘举目望去,只见热闹的街道上集聚着数不清的小商小贩,货架前摆放着意态多姿颜色各异的莲花水灯,将这蜿蜒转转折的街道照的如同白昼。

    衣着鲜丽的少女们穿梭其中,兴致盎然的挑选着自己喜欢的莲灯,但凡选中了,便要问货郎求一支上好的签子,写上心中所愿,藏在水灯的底座中空处,以待随后祈福所用。

    微凉的空气中处处飘荡着香粉胭脂的暖香,耳边尽是此起彼伏的吆喝叫卖声。所到之处,戏楼茶馆都已将生意做到了门外,无论是歌女所唱,还是说书所评,皆是龙圣钦当年泗水平叛的一段传奇,台下的看客无一不是翘首而立,听到畅快处,更是连声叫好,引了更多的人来。

    因着今晚沐洵并未带侍从,马车前的府牌也依他的吩咐给取了下来,孤零零的马车艰难的行在如潮的人群中,竟不如徒步走的快些,无忧隔着重重的人潮抬眼望望去,隐隐觉得这样的铺天盖地的盛世繁华中不知为何透出一股异样,想到今夜之约,更是心头隐忧。

    马车内极是宽敞,沐洵闭目倚在车内,对于车外的喧闹吵嚷恍若未闻。银质的小香炉袅袅的散着宁神香,十分的清新好闻。

    无忧放下帘子,深深的吸了一口,顿觉头脑清明不少。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车外传来马夫低沉的声音:“少爷,到了。”

    无忧微微一愣,车夫已掀开了车帘,恭敬的等待着沐洵下车。

    无忧跟随而下,抬眼望去,心中顿觉惊异,只见这人来人往的明灯华府,正是召陵最有名的酒楼,杏竹馆!